王守财那声情并茂的“命该如此”,配上绝望捂脸的动作,像一剂恰到好处的催化剂,瞬间点燃了侯亮平心头那点酒精催化的“英雄气概”和权力膨胀带来的无所不能感。
“啪!”
侯亮平猛地一拍光亮的脑门,力道大得让桌上的骨瓷小碗都轻轻跳了一下。
他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,眼神有些飘忽,显然是几杯高度茅台下了肚,加上王守财的“绝境哭诉”和之前的高帽奉承,让这位新官上任、自觉涤荡乾坤的反贪局长彻底上了头。
“嗨!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!”侯亮平大手一挥,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,
“不就是一块地嘛!王董,你早说啊!包在我侯亮平身上!这事儿,我给你办了!”他拍着胸脯,震得桌上的碗碟又是一阵轻响。
王守财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,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。
他立刻端起早已斟满的酒杯,双手恭敬地举到侯亮平面前,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:“侯局长!侯青天!您…您真是我们宏图的再生父母!汉东百姓的福星啊!”
他一口干了杯中酒,脸涨得更红,“您是不知道,我们开发那片山区,那绝对是为了造福一方!
展开剩余92%带动就业,提升经济,拉动旅游,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!
那么好的地方,风景绝佳,资源得天独厚,就这么被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霸占着,几间破平房一蹲,简直是暴殄天物!
是资源的巨大浪费!是对汉东发展的严重阻碍!”
他越说越激动,唾沫横飞,仿佛自己成了汉东发展的唯一代言人:“侯局长您出手,那绝对是拨乱反正!是正义之举!
汉东的父老乡亲都会感谢您的!我相信,在汉东,就没有您侯局长办不到的事儿!
您就是定海神针!”
他再次倒满酒,双手奉上,眼神热切得几乎要燃烧起来,“只要这事儿成了,我们宏图集团上下,乃至汉东的百姓,一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!必有重谢!”
“重谢”二字,他咬得格外清晰。
侯亮平被这连番的“大义”吹捧和“重谢”承诺灌得晕晕乎乎,酒精在血管里奔涌,权力带来的掌控感前所未有的膨胀。
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汉东的救世主,是在扫除阻碍发展的绊脚石。
那个守山的老头子?哼,能悄无声息包下那么大片风景绝佳的山头,几年不开发?
这背后能没问题?指不定就是哪个落马贪官的白手套,或者非法侵占的集体土地!
正好,他侯亮平新官上任,再烧一把火,既帮了“利国利民”的企业,又揪出一个可能的腐败分子,一举两得!
“王董,你这话我爱听!”侯亮平豪迈地接过酒杯,一饮而尽,辛辣的液体烧灼着喉咙,更添几分豪情,
“造福百姓!说得好!龙国的每一寸土地,那都是国家的!都是人民的!岂有据为己有的道理?这是原则问题!是立场问题!你放心,这事儿交给我侯亮平,拿我的人格担保!三天!就三天!一定让你宏图的工程队开进去!汉东,就没有我侯亮平摆不平的事儿!”
“好!有侯局长这句话,我就把心放肚子里了!”王守财激动得差点站起来,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。他给秘书使了个眼色。
酒足饭饱,气氛达到了顶峰。王守财亲自将满面红光、脚步略显虚浮的侯亮平送到会所门口。
临别前,秘书适时地递上一个印着某知名茶叶品牌LOGO、看起来颇为高档的礼品袋。
“侯局长,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。”王守财笑容可掬,双手递上,“知道您清廉,但这是我们汉东本地的一点心意,自家茶山的春茶,让您尝尝鲜。”
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,换上一副严肃凛然的表情,眉头紧锁,抬手就往外推:“王董!你这是干什么?把我侯亮平当成什么人了?为百姓办事,为人民服务,那是我的天职!怎么能收东西?拿回去!这绝对不行!你这是让我犯错误!”他义正辞严,声音洪亮,引得门口侍应都侧目。
王守财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,反而带上了几分被误解的“委屈”:“哎呀!侯局长!您这话可就太见外了!也太小看我王守财了!我可是正经的‘人民企业家’!我能干那种腐蚀干部的事儿吗?那还是人吗?”
他凑近一步,声音压低,带着亲昵,“真的就是一点不值钱的土特产!自家产的,您尝尝味道!”说着,他动作极其自然地、飞快地拉开礼品袋的一角。
袋口微张,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茶叶罐。借着会所门口璀璨的灯光,侯亮平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一抹极其刺眼的、黄澄澄的金色反光——那是几根排列整齐、在黑色绒布衬托下熠熠生辉的金条!分量十足!
侯亮平推拒的手,在空中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。他脸上的严肃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,转而露出一丝“恍然”和“无奈”的笑意,仿佛才明白对方的好意。
“哦…土特产啊…”侯亮平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“温和”,带着一种“了然于心”的腔调。
他顺势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袋子,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那硬挺的轮廓上轻轻捏了一下,脸上重新堆起笑容,
“王董你真是…太客气了!既然是自家产的,一点心意,那我就…恭敬不如从命了!”他掂了掂袋子,那份量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,“事儿,交给我,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!等好消息!”
看着王守财心满意足、带着谄媚笑容坐进豪车绝尘而去,侯亮平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。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“土特产”,鼻间仿佛还残留着酒气和会所的香水味,但一种更大的、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充盈胸臆。
回到反贪局大楼,在走廊里正好遇上拿着文件走来的陆亦可。
陆亦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,又瞥见他手中那个突兀的高档礼品袋,秀气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,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不赞同。
“侯局,”陆亦可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规劝的意味,“您…刚回来?王守财那边…我们反贪局的,是不是…最好还是和这些商人保持点距离?尤其是宏图这种…”她的话没说完,但意思很明显。
侯亮平正沉浸在刚才酒桌上挥斥方遒和手中“土特产”带来的双重快意中,陆亦可的提醒像一盆不合时宜的冷水泼来。
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,换上了一副被冒犯的不耐和高高在上的倨傲。他斜睨了陆亦可一眼,下巴微微抬起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:
“亦可,你多虑了。”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,轻描淡写,“一点土特产而已。我侯亮平做事,自有分寸!该查的,一个都跑不了!该支持的,人民的企业,我们也要支持!”
他不再理会陆亦可欲言又止的表情,昂首挺胸,径直走向自己的局长办公室,那沉甸甸的礼品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。
进了办公室,反手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侯亮平随手将那袋子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一角,看都没再看一眼。
他坐到真皮转椅里,感受着权力座驾的舒适,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,拨通了省国土资源局的号码。
电话很快接通。
“喂?我,侯亮平。”侯亮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颐指气使,
“城西清水河上游,靠近龙脊山那片山区,怎么回事?是不是承包给私人了?手续齐全吗?谁批的?你们这是怎么搞的?”
他根本不听对方解释,直接一连串的质问砸了过去,语气越来越严厉,带着浓浓的上位者训斥下级的味道:“国家宝贵的土地资源!风景这么好的地方!就这么随随便便包给个人?让他占山为王?你们对得起国家?对得起人民吗?这是严重的失职!是渎职!是给汉东的发展拖后腿!”
他熟练地扣着大帽子,仿佛已经掌握了对方天大的罪证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传来一个谨慎而恭敬的中年男声:“侯…侯局长,您消消气。那片山区…情况有点特殊。
它不是我们国土资源局批出去的。
是国家旅游局特批的生态保育和私人疗养性质的长期租用,签了正式合同的,年限很长,而且…确实不在我们局的管辖权限范围内…”
“国家旅游局特批?”侯亮平愣了一下,随即一股被“下面人”推诿的怒火腾地升起,他猛地一拍桌子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,
“我不管它是谁特批的!也不管什么合同不合同!我现在只问你,那块地,三天之内,能不能给我收回来?!”
他根本不给对方思考和解释的机会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不容置疑的蛮横,直接搬出了最大的靠山:
“我告诉你!这事儿,是我岳父——钟老亲自过问的!他觉得那块地闲置浪费,严重影响了汉西新区的整体规划和发展!你们看着办!限你们三天之内,把手续给我办妥,把那块地清出来!否则…”
侯亮平停顿了一下,声音压得极低,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电话那头人的耳膜:
“否则,我会很不高兴。而我侯亮平不高兴……”他冷笑一声,一字一顿,充满了权柄的傲慢,“就是我岳父,钟老,不高兴!后果,你们自己掂量!”*
清晨的阳光刚刚爬上窗棂,杨译正蹲在院子里给几株西红柿苗松土。
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动作轻柔,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之物。山间的晨露沾湿了他的裤脚,他却浑然不觉,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。
突然,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。
杨译的手顿了顿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又继续侍弄他的菜苗。
三辆黑色公务车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小院外的土路上,轮胎卷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浑浊的幕布。
为首的车上跳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,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,腋下夹着公文包,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,眼睛里却闪烁着不耐烦的光芒。
杨老先生是吧?男人站在院门外,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,我是市资源局的赵局长。
有点事想跟您商量商量。
杨译慢悠悠地直起腰,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这才抬头看向来人。
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却让赵局长莫名感到一阵不自在。
有事?杨译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
赵局长干笑两声,示意随行人员留在外面,自己推开简陋的院门走了进来。
他的皮鞋踩在泥土地上,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。
杨老,您看您这地方...赵局长环顾四周,目光在那几间简陋的平房上扫过,脸上闪过一丝轻蔑,住得也太简陋了。
我们市里最近有个惠民工程,专门为像您这样的老人家提供更好的居住环境
直说吧。
杨译打断了他的表演,浑浊的眼睛直视着赵局长,想要这块地?
赵局长的笑容僵在脸上,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表情:杨老真是明白人。
是这样的,市里规划要在这片山区建设一个生态旅游示范区,对带动当地经济很有好处。
您看...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,这是土地转让协议,价格方面好商量,绝对让您满意。
杨译看都没看那叠文件,转身走向屋前的藤椅,慢悠悠地坐下:这地是我闺女们送的礼,我做不了主。
赵局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,脸上的笑容开始挂不住了:杨老,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。
这次的项目...是侯亮平侯局长特别关注的。
他故意加重了侯亮平三个字的语气,侯局长您知道吧?
新上任的反贪局局长,在汉东这片...说话很有分量。
山风拂过,带来一阵草木清香。
杨译的目光越过赵局长,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,仿佛没听见他话中的威胁。
赵局长等了片刻,见对方毫无反应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他咬了咬牙,声音压低了几分:杨老,我实话跟您说吧。
这块地,侯局长点名要的。
您要是不配合...他故意顿了顿,我们只能走正规程序,让司法机关请您出去了。
杨译这才收回目光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:我杨译活了六十多年,没干过一件昧良心的事。
你们要是想把山区收回去,就找个正当理由。
说完,他站起身,径直走向屋内,在赵局长震惊的目光中,啪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杨老!杨老!赵局长拍打着木门,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,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!侯局长可不是好惹的!
屋内一片寂静,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回应着他的怒吼。
半小时后,赵局长灰头土脸地回到车上,掏出手机时手指都在发抖。电话接通后,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语气:侯局长,是我,小赵啊...那个,关于西山那块地的事...
电话那头传来侯亮平不耐烦的声音:办妥了?
这个...赵局长的声音顿时矮了八度,那老头实在太倔了,好话歹话都说尽了,就是不肯松口。而且...而且那块地的承包手续确实没问题,我们一时也找不到正当理由收回...
废物!侯亮平的怒吼几乎震破赵局长的耳膜,国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?这点小事都办不好!你就没跟他说,那块地是我侯亮平要的吗?
赵局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:说了,当然说了!可那老头...那老头态度更强硬了,说...说谁要都不好使,就是您本人去都不行...
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,这种寂静比怒吼更让赵局长心惊胆战。
好,很好。侯亮平的声音冷得像冰,一个山野村夫,也敢不把我这个反贪局长放在眼里?
就在侯亮平准备继续训斥时,赵局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来电提示音。侯亮平冷哼一声:你先等着。随即切换了通话。
赵局长握着手机,像握着一块烫手的炭。
他能隐约听到侯亮平接起另一个电话时的声音突然变得热情起来:王董啊...对对对,那件事正在办...哈哈哈,当然没问题...我侯亮平出马,还有什么搞不定的?...就是程序上还有点小麻烦...再等两天,两天后一定给您准信...
当侯亮平再次切回赵局长的电话时,语气更加暴躁了:听着,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,两天之内,必须让那个老东西签字!否则你这个局长也别干了!
可是侯局...赵局长还想辩解,电话已经被狠狠挂断。
与此同时,山间小屋内,杨译坐在老旧的木桌旁,缓缓拿起一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手机。
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,最终停在一个标注着澜澜的名字上。
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,最终却锁上了屏幕,将手机放回抽屉。
窗外,几只山雀在枝头跳跃,发出清脆的鸣叫。杨译走到窗前,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,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。
他轻声自语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闺女们送的山啊...
山风穿过窗棂,带着初春的凉意,却吹不散老人眼中那份坚定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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